七姑娘眼波转来转去,在他两人面上打转,冷冷的听他两人一搭一档,将话说完,突然娇笑道:“好,这样才像条汉子……”徐若愚大喜,忖道:“金兄果然妙计。”口中道:“你既知如此,从今而后,便该莫再目中无人才是。”他胸膛虽然挺得更高,但语气却不知不觉有些软了。七姑娘笑道:“我从今以后,可再也不敢小瞧两位了。”徐若愚忍不住喜动颜色,展颜笑道:“好说好说。”七姑娘娇笑道:“两位商量商量,见我一个弱女子带着个小孩,怎会是两位的对手,于是软的不行就来硬的,要给我些颜色瞧瞧,这样能软能硬,见机行事的大英雄大豪杰,江湖上倒也少见得很,我怎敢小瞧两位。”她越说笑容越甜,徐若愚却越听越不是滋味,脸涨得血红,呆呆地怔在那里,方才的得意高兴,早已跑到九霄云外。金不换冷冷道:“一个妇道人家,说话如此尖刻,行事如此狂傲,也难为你家大人是如何教导出来的。”七姑娘道:“你可是要教训教训我?”金不换道:“不错,你瞧徐兄少年英俊,谦恭有礼,就当他好欺负了?哼哼!徐兄对人虽然谦恭,但最最瞧不惯的,便是你这种人物。徐兄,你说是么?”徐若愚道:“嗯嗯……咳咳……”七姑娘伸出纤手,拢了拢鬓角,微微笑道:“如此说来,就请动手呀。”火孩儿一手拉着那落拓少年衣角,一面大声道:“就凭这吃耳光的小子,哪用姑娘你来动手。”金不换道:“你两人一起上也没关系,反正……”一张脸始终是阴阳怪气,不动神色的断虹子突然冷笑,截口道:“金不换,你可要贫道指点指点你?”金不换干笑道:“在下求之不得。”断虹子道:“‘活财神’家资亿万,富甲天下,但数十年来,却没有任何一个黑道朋友敢动他家一两银子,这为的什么,你可知道?”金不换笑道:“莫非黑道朋友都嫌他家银子已放得发了霉不成?”越说越觉得意,方待放声大笑,但一眼瞧见断虹子铁青的面色,笑声在喉咙里滚了滚又硬生生咽了下去。断虹子寒着脸道:“你不是不愿听么?哼哼,你不愿听,贫道还是要说的,这只因昔日武林中有不少高人,有的为了避仇,有的为了避祸,都逃到‘活财神’那里,‘活财神’虽然视钱如命,但对这些人却是百依百顺,数十年来,活财神家实已成了卧虎藏龙之地。不说别人,就说今日随着朱姑娘来的这位小朋友,就不是好惹的人物,你要教训别人,莫要反被别人教训了。”金不换指着火孩儿道:“道长说的就是她?”断虹子道:“除她以外,这厅中还有谁是小朋友。”金不换忍不住放声大笑道:“道长说的就是她?也未免太长他人志气,灭自己威风了!就凭这小怪物,纵然一生出来就练武功,难道还能强过中原武林七大高手不成?”断虹子冷冷道:“你若不信,只管试试。”金不换道:“自然要试试的。”撸起衣袖,便要动手。“雄狮”乔五突也一卷衣袖,但袖子才卷起,便被花四姑轻轻拉住,悄悄道:“五哥你要作啥?”乔五道:“你瞧这厮竟真要与小孩儿动手?哼哼,别人虽然不闻不问,但我乔五却实在看不上眼了。”花四姑微笑道:“别人不闻不问,还可说是因那位七姑娘太狂傲,是以存心要瞧热闹,瞧她到底有多大本事。但是李老前辈亦是心安理得,袖手旁观,你可知道为了什么?难道他老人家也想瞧热闹不成?”乔五皱眉道:“是呀,在下本也有些奇怪……”花四姑悄声道:“只因李老前辈,已经对那穿着红衣裳的小朋友起了疑心,是以迟迟未曾出声拦阻。”乔五大奇道:“她小小年纪,有何可疑之处?”花四姑道:“我一时也说不清,总之这位小朋友,必定有许多古怪之处,说不定还是……唉!你等着瞧就知道了。”乔五更是不解,喃喃道:“既是如此,我就等吧……”只见金不换撸了半天衣袖,却未动手,反将徐若愚又拉到一旁,叽叽咕咕,也不知说的什么。再看李长青、断虹子、天法大师几人的目光,果都在瞬也不瞬地望着那火孩儿,目光神色,俱都十分奇怪。乔五瞧了那火孩儿两眼,暗中也不觉动了疑心,忖道:“这孩子为何戴着如此奇特的面具,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,瞧她最多不过十一二岁,为何说话却这般老气?”火孩儿只管拉着那落拓少年,落拓少年却是愁眉苦脸,七姑娘冷眼瞧了瞧金不换,眼波立刻转向落拓少年身上,再也没有离开。金不换将徐若愚拉到一边,恨声道:“机会来了。”徐若愚道:“什么机会?”金不换道:“扬威露脸的机会,难道这你都不懂,快去将那小怪物在三五招之间击倒,也好教那目中无人的丫头瞧瞧你的厉害。”徐若愚道:“但……但那只是个孩子,教我如何动手?”金不换冷笑道:“孩子又如何?你听那鬼道人断虹子将她说的那般厉害,你若将她击倒,岂非大大露脸?”徐若愚沉吟半晌,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微笑,摇头道:“金兄,这次小弟可不再上你的当了。”金不换道:“此话怎讲?”徐若愚道:“若与那孩子动手,胜了自是理所应该,万一败了却是大大丢人,是以你不动手,却来唤我。”金不换冷冷道:“你真的不愿动手?”徐若愚笑道:“这露脸的机会,还是让给金兄吧。”金不换目光凝注着他,一字字缓缓道:“你可莫要后悔。”徐若愚道:“绝不后悔。”金不换叹了口气,冷笑道:“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人心……”冷笑转过身子,便要上阵了。徐若愚呆望着他,面上微笑也渐渐消失,转目又瞧了那位七姑娘一眼,突然轻唤道:“金兄,且慢。”金不换头也不回,道:“什么事?”徐若愚道:“还……还是让……让小弟出手吧。”金不换道:“不行,你不是绝不后悔的么?”徐若愚满面干笑,讷讷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金兄只要今天让给小弟动手,来日小弟必定重重送上一份厚礼。”金不换似是考虑许久,方自回转身子,道:“去吧。”徐若愚大喜道:“多谢金兄。”纵身一掠而出。金不换望着他背影,轻轻冷笑道:“看来还像个角色,其实却是个绣花枕头,一肚子草包,敬酒不吃,吃罚酒,天生的贱骨头。”徐若愚纵身掠到大厅中央大声道:“徐某今日为了尊敬‘仁义庄’三位前辈,是以琴剑俱未带来,但无论谁要来赐教,徐某一样以空手奉陪。”七姑娘这才自那落拓少年身上收回目光,摇头笑道:“这小子看来又被姓金的说动了……”火孩儿将那落拓少年一直拉到七姑娘身前,道:“姑娘,你看着他,莫要放他走了,我去教训教训那厮。”七姑娘撇了撇嘴冷笑道:“谁要看着他?让他走好了。”说话间却已悄悄伸出两根手指,勾住了落拓少年的衣袖。落拓少年轻轻叹道:“到处惹事,何苦来呢?”七姑娘道:“谁像你那臭脾气,别人打你左脸,你便将右脸也送给别人去打,我可受不了别人这份闲气。”落拓少年苦笑道:“是是,你厉害……嘿,你惹了祸后,莫要别人去替你收拾烂摊子,那就是真的厉害了。”七姑娘嗔道:“不要你管,你放心,我死了也不要你管。”转过头不去睬他,但勾着他衣袖的两根手指,仍是不肯放下。只见火孩儿大摇大摆,走到徐若愚面前,上上下下,瞧了徐若愚几眼,嘻嘻一笑,道:“打呀,等什么?”徐若愚沉声道:“徐某本不愿与你交手,但……”火孩儿道:“打就打,哪用这许多啰唆。”突然纵身而起,扬起小手一个耳光向徐若愚刮了过来。这一招毫无巧妙之处,但出手之快,却是笔墨难叙。徐若愚幸好有了金不换前车之鉴,知道这孩子说打就打,是以早已暗中戒备,此刻方自拧身避开,否则不免又要挨上一掌。火孩儿嘻嘻笑道:“果然有些门道。”口中说话,手里却未闲着,红影闪动间,一双小手,狂风般拍将出去,竟然全不讲招式路数,直似童子无赖的打法一般的招式,招式之间,却偏偏瞧不出有丝毫破绽,出手之迫急,更不给对方半点喘息的机会。徐若愚似已失却先机,无法还手,但身形游走闪动于红影之间,身法仍是从容潇洒,教人瞧得心里很是舒服。“女诸葛”花四姑悄悄向乔五道:“你瞧这孩儿是否古怪?”乔五皱眉道:“这样的打法,俺端的从未见过。”花四姑道:“这正是教人无法猜得出她的武功来历。”乔五奇道:“莫非说这孩子也大有来历不成?”花四姑道:“没有来历的人,岂能将徐若愚逼在下风。”乔五微微颔首,眉头皱得更紧。过了半晌,花四姑又自叹道:“这孩子纵不愿使出本门武功,但徐若愚如此打法,只怕也要落败了。”乔五目光凝注,亦自颔首道:“徐若愚若非如此喜欢装模作样,武功只怕还可更进一层。”原来徐若愚自命风流,就连与人动手时,招式也务求潇洒漂亮,难看的招式,他死了也不肯施出。火孩儿三掌拍来,左下方本有空门露出,花四姑与乔五俱都瞧在眼里,知道徐若愚此刻若是施出一招“铁牛耕地”,至少亦能平反先机。哪知徐若愚却嫌这一招“铁牛耕地”身法不够潇洒花俏,竟然不肯使出,反而施出一招毫无用途的“风吹御柳”。金不换连连摇头,冷笑道:“死要漂亮不要命……”但心中仍是极为放心,只因徐若愚纵难取胜看来也不致落败。花四姑喃喃道:“不知李老前辈可曾瞧出她的真相。”转目望去,却见冷三扶着个满面病容的老人,不知何时已到了李长青身侧,目光也正在随着火孩儿身形打转,又不时与李长青悄悄交换个眼色。李长青沉声道:“大哥可瞧出来了么?”病老人齐智沉吟道:“看来有七成是了。”“雄狮”乔五越听越是糊涂,忍不住道:“到底是什么?”花四姑叹了口气,道:“你瞧这孩子打来虽无半点招式章法,但出手间却极少露出破绽,若无数十年武功根基,怎敢如此打法?”乔五皱眉道:“但……但她最多也不过十来岁年纪……”花四姑截口道:“十来岁的孩子怎会有数十年武功根基,除非……她年纪本已不小,只是身子长得矮小而已,总是戴上个面具,别人便再也猜不出她究竟有多少年纪。”乔五喃喃道:“数十年武功根基……身形长得如童子……”心念突然一动,终于想起个人来,脱口道:“是她。”花四姑道:“看来有八成是了。”乔五动容道:“难怪此人有多年未曾露面,不想她竟是躲在‘活财神’家里。”他瞧了天法大师一眼,语声压得更低,“不知天法大师可曾瞧出了她的来历?若也瞧出来了,只怕……”花四姑道:“何止天法大师,就是柳玉茹、断虹子,若是真都瞧出她的来历,只怕也……”话声戛然而顿。但见天法大师魁伟之身形,突然开始移动,沉肃的面容上,泛起一层紫气,一步步往徐若愚与火孩儿动手处走了过去。七姑娘眼波四转,此刻放声喝道:“快。”火孩儿方自凌空跃起,听得这一声“快”字,身形陡然一折,双臂微张,凌空翻身,直扑徐若愚。这一招不但变化精微,内蕴后招,威力之猛,更是惊人。李长青悚然变色,失声呼道:“飞龙式。”呼声未了,徐若愚已自惊呼一声,仆倒在地。但他成名毕非幸致,身手端的矫健,此刻虽败不乱,“燕青十八翻”,身形方落地面,接连几个翻身,已滚出数丈开外,接着一跃而起,身上并无伤损,只是痴痴地望着火孩儿,目中满是惊骇之色。七姑娘娇喝道:“走!”一手拉着那落拓少年,一手拉起火孩儿,正待冲将出去,突听一声佛号:“阿弥陀佛!”声如洪钟,震人耳鼓,洪亮的佛号声中,天法大师威猛的身形已挡住了他们的去路。他身形宛如山岳般峙立,满身袈裟,无风自动,看来当真是宝象庄严,不怒自威,教人难越雷池一步。七姑娘话也不说,身形一转竟又待自窗口掠出,但人影闪动间,冷三、断虹子、柳玉茹、徐若愚、金不换,五人竟都展动身形,将他三人去路完全挡住,五人俱是面色凝重,隐现怒容。落拓少年轻叹一声,悄然道:“你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吧?明知别人必将瞧出她的来历,还要将她带来这里。”七姑娘幽幽瞧了他一眼,恨声道:“还不都是为了你,为了要找你,我什么苦都吃过,什么事都敢做。”两句话工夫,天法大师、冷三等六人已展开身形,将七姑娘、落拓少年、火孩儿三人团团围在中央。七姑娘面上突又泛起娇笑,道:“各位这是做什么?”天法大师沉声道:“姑娘明知,何苦再问。”七姑娘回首道:“李二叔,瞧你的客人不放我走啦,在你老人家家里有人欺负我,你老人家不也丢人么?”李长青瞧了齐智一眼,自己不敢答话,齐智目光闪动,一时间竟也未开口,事态显见已是十分严重。群豪亦都屏息静气,等待着这江湖第一智者回答,只因人人都知道这老人一字千金,说出的话更是永无更改。过了半晌,只听齐智沉声道:“敝庄建立之基金,多蒙令尊慨捐,朱姑娘要来要去,谁也不得拦阻。”七姑娘暗中松了口气,天法大师等人却不禁悚然变色。哪知齐智语声微顿,瞬即缓缓接道:“但与朱姑娘同来之人,却势必要留在此间,谁也不能带走。”七姑娘眨了眨眼睛,故意指着那落拓少年,笑道:“你老人家说的可是他么?他可并未得罪过什么人呀!”齐智道:“不是。”七姑娘道:“若不是他,便只有这小孩子了,她只是我贴身的小丫头,你老人家要留她下来侍候谁呀?”齐智面色一沉,道:“事已至此,姑娘还要玩笑。”七姑娘道:“你老人家说的话,我不懂。”齐智冷笑道:“不懂?……冷三,去将那张告示揭下,让她瞧瞧。”语声未了,冷三已自飞身而出。七姑娘拉着落拓少年的手掌,已微微有些颤抖,但面上却仍然带着微笑,似是满不在乎。瞬息间冷三便又纵身而入,手里多了张纸,正与那落拓少年方才揭下的一模一样,只是更为残破陈旧。齐智伸手接了过来,仰首苦笑道:“这张告示在此间已贴了七年,不想今日终能将它揭下。”七姑娘又自眨了眨眼睛,道:“这是什么?”齐智道:“无论你是否真的不知,都不妨拿去瞧瞧。”反手已将那张纸抛在七姑娘足下。七姑娘目光回转一眼,拾起了它,道:“你两人也跟着瞧瞧吧。”蹲下身子,将落拓少年与火孩儿俱都拉在一处,凑起了头。只见告示上写的是:花蕊仙,人称“上天入地”掌中天魔,乃昔日武林“十三天魔”之一。自衡山一役后,十三天魔所存唯此一人而已。只因此人远在衡山会前,便已销声灭迹,江湖中无人知其下落。此人年约五十至六十之间,身形却如髫龄童子,喜着红衣,武功来历不详,似得六十年前五大魔宫主人之真传,平生不使兵刃,亦不施暗器,但轻功绝高,掌力之阴毒,武林中可名列第六,五台玉龙大师、华山柳飞仙、江南大侠谭铁掌等江湖一流高手,俱都丧生此人掌下。十余年前,武林中便风传此人已死于黄河渡口,唯此一年来,凡与此人昔日有仇之人,俱都在夤夜被人寻仇身遭惨死,全家老少无一活口,致死之伤,正是此人独门掌法,至今已有一百四十余人之多,只因此人含眦必报,纵是仇怨极小,她上天入地,亦不肯放过,“仁义庄”主人本不知凶手是她,曾亲身检视死者伤口,证实无误。据闻此人幼年时遭遇极惨,曾被人拘于笼中达八年之久,是以身不能长而成侏儒,因而性情大变,对天下人俱都怀恨在心,尤喜摧残幼童,双手血腥极重,暴行令人发指。若有人能将之擒获,无论死活酬银五千两整,绝不食言。仁义庄主人谨启。七姑娘手中拿着这张告示,却是瞧也未瞧一眼,目光只是在四下悄悄窥望,只见门外八骑士,俱已下马,手牵马缰木立不动。天法大师等人,神情更是激动,似是恨不得立时动手,只是碍着“仁义庄”主人,是以强忍着心头悲愤。七姑娘目光转来转去,突然偷个空附在落拓少年耳畔,耳语道:“今日我和她出不出得去,全在你了。”落拓少年目光重落在告示上,缓缓道:“事已至此,我也无法可施。”声音自喉间发出,嘴唇却动也不动。七姑娘恨声道:“你不管也要你管,你莫非忘了,是谁救你的性命?你莫非忘了,别人是如何对你的?”落拓少年长叹一声,闭口不语。只见七姑娘亦自长长叹了口气,缓缓站起身子,道:“这位掌中天魔,手段倒真的毒辣得很。”齐智沉声道:“姑娘既然知道,如何还要维护于她?”七姑娘瞧了那火孩儿一眼,叹道:“看来他们已将你看作那花蕊仙了。”火孩儿道:“这倒是个笑话!”七姑娘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那落拓少年,缓缓道:“不管是不是笑话,我都知道她七年来绝未离开过我身边一步,她若能到外面去杀人,你倒不妨砍下我的脑袋。”她这话虽是向大家说的,但眼睛却只是盯着那落拓少年,落拓少年干咳一声,垂下了头。天法大师厉声道:“无论七年来凶杀之事是否花蕊仙所为,但玉龙师叔之血海深仇,本座今日再也不肯放过。”柳玉茹大声道:“不错,我姑姑……我姑姑……”眼眶突然红了,顿着脚道:“谁要是敢不让我替死去的姑姑报仇,我……我就和他拼了。”她这话也像是对大家说的,但眼睛却也只是瞪着七姑娘一人。金不换悄悄向徐若愚使了个眼色,徐若愚大声道:“徐某和花蕊仙虽无旧仇,但如此凶毒之人,人人得而诛之。”火孩儿冷笑道:“手下败将,也敢放屁。”徐若愚面上微微一红,金不换立刻接口道:“徐兄一时轻敌,输了半招,又算得什么?”徐若愚道:“不错,徐某本看她只是个髫龄童子,怎肯真正施出杀手。”七姑娘冷冷笑道:“她若真是‘掌中天魔’,你此刻还有命么?呸!自说自话,也不害臊。”徐若愚脸又一红,金不换冷笑道:“不错,花蕊仙武功的确不弱,但为武林除害,我们也不必一对一与她动手。有仇的报仇,有怨的报怨,大伙儿一起上,看她真的能上天入地不成?”李长青长叹一声,道:“依我良言相劝,花夫人还是束手就缚的好,朱姑娘也不必为她说话了。”七姑娘眼波转动,顿足道:“你老人家莫非真认她是花蕊仙么?”李长青道:“咳……唉,你还要强辩?”七姑娘道:“她若不是,又当怎地?”金不换大声道:“你揭下她那面具,让咱们瞧瞧,她若真是个孩子,就让李老前辈向她赔礼。”他抢先说话,事若做对,他自家当然最是露脸,事若有错,也是别人赔礼,吃亏的事,“见钱眼开”金不换是万万不会做的。七姑娘跺足道:“好,就揭下来,让他们瞧瞧。”火孩儿大声道:“瞧着!”喝声未了,突然反手揭下了那火红的面具。众人目光动处,当真吃了一惊,那火红的面具下,白生生一张小脸,哪有半点皱纹,果真是童子模样,万万不会是五六十岁的老人。七姑娘咯咯笑道:“各位瞧清楚了么,这孩子只是皮肤不好,吹不得风,才戴这面具,不想竟开了这么多成名露脸的大英雄们一个玩笑。”娇笑声中拉着落拓少年与火孩儿,大摇大摆走了出去。群豪目定口呆,谁也不敢阻拦于她。只见七姑娘衣衫不住波动,也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身子在抖,但一出厅门,她脚步便突然加快了。突听齐智锐声喝道:“慢走……莫放她走了。”“慢走”两字喝出,七姑娘立刻离地掠起,却在落拓少年手腕上重重拧了一把,等到齐智喝道“莫放她走”,七姑娘与火孩儿已掠到马鞍上,娇呼道:“小没良心的,我两人性命都交给你了。”娇呼声中,天法大师与柳玉茹已飞身追出,他两人被齐智一声大喝,震得心头灵光一闪,闪电般想起了此事之蹊跷,此刻两人身形展动,掌上俱已满注真力。七姑娘已掠上马鞍,但健马尚未扬蹄,怎比得武林七大高手之迅急,眼见万万无法冲出庄门的了。落拓少年失魂落魄般立在当地,但闻身后风声响动,天法大师与柳玉茹一左一右,已将自他身旁掠过。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,落拓少年叹息一声,双臂突然反挥而出,右掌骈起如刀,左掌藏在袖中,他虽未回头,但这一掌一袖,却俱都攻向天法大师与柳玉茹必救之处,恰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。天法大师、柳玉茹顾不得追人先求自保,两人掌上本已满蓄真力,有如箭在弦上,此刻回掌击出,那是何等力道。柳玉茹冷笑道:“你这是找死。”双掌迎上少年衣袖,天法大师面色凝重,吐气开声,右掌在前,左掌在后,双掌相叠,赤红的掌心迎着了落拓少年之手背,只听“勃、勃”两声闷响,似是远山后密云中之轻雷,众人瞧得清楚,只道这少年在当世两大高手夹击之下,必将骨折尸飞。哪知轻雷响过,柳玉茹竟脱口惊呼出声,窈窕的身子,竟被震得腾空而起,天法大师“噔,噔……噔……”连退七步,每一步踩下,石地上都多了个破碎的脚印,脚印越来越深,显见天法大师竟是尽了全力,才使得身形不致跌倒。再看那落拓少年,身形竟借着这回掌一击之势,斜飞而出,双袖飘飘,夹带劲风,眼见便要飘出庄门之外。七姑娘亦自打马出门,轻叱道:“起!”右臂反挥,火孩儿身形凌空直上,左手拉着七姑娘右掌,右手一探,却抓住了落拓少年的衣袖,健马放蹄奔出,火孩儿、落拓少年也被斜斜带了出去,两人身形犹自凌空,看来似一道被狂风斜扯而起的两色长旗。群豪虽是满心惊怒,但见到如此灵妙之身法,却又不禁瞧得目瞪口呆,一时间竟忘了追出,只见柳玉茹凌空一个翻身,落在地面,胸膛仍是急剧起伏。天法大师勉强拿桩站稳,面上忽青忽白,突然一咬牙关,嘴角却沁出了一丝鲜血。他方才若是顺势跌倒,也就罢了,万不该又动了争强好胜之心,勉强挺住,此刻但觉气血翻涌,受的内伤竟不轻。这时八条大汉已掠上了那七匹健马,前三后四,分成两排,缓步奔出。他们并未放蹄狂奔,正是要以这两道人马结成之高墙,为主人挡住追骑,只因他们深知庄中的这些武林豪雄,对他们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毒手。齐智抓着李长青肩头,抢步而出,顿足道:“追,追!再迟就追不上了。”目光瞧着断虹子。断虹子干咳一声,只作未见。齐智目光转向徐若愚,徐若愚却瞧着金不换,金不换干笑道:“我两人与她又无深仇,追什么?”这些人眼见那落拓少年那般武功,天法大师与柳玉茹联手夹击,犹自不敌,此刻怎肯追出。齐智长叹一声,连连顿足,喃喃道:“七大高手若是同心协力,当可纵横天下,怎奈……怎奈都只是一盘散沙,可惜……可惜……”“雄狮”乔五浓眉一挑,沉声道:“那人揭下面具,明明只是个髫龄童子,不知前辈为何还要追她?”齐智叹道:“在她面具之下,难道就不能再戴上一层人皮面具,十三魔易容之术,本是天下无双的。”乔五怔了一怔,恍然道:“原来如此……”金不换算定此刻别人早已去远,立刻顿足道:“唉,前辈为何不早些说出……唉,徐兄,咱们追去吧。”拉起徐若愚,放足狂奔而出。花四姑摇头轻笑道:“徐若愚被此人缠上,当真要走上霉运了。”乔五道:“待俺上去瞧瞧。”一跃而去。花四姑道:“五哥,你也照样会上当的……”但乔五已自去远,花四姑顿了顿足,躬身道:“前辈交代的事,晚辈决不会忘记……”她显然极是关心乔五之安危,不等话说完,人已出门。一阵风吹过,又自霏霏落下雪来。柳玉茹呆呆地出神了半晌,也不知心里想的什么,突然走到天法大师面前,道:“大师伤势,不妨事么?”天法大师怒道:“谁受了伤?受伤的是那小子。”柳玉茹叹道:“是……我五台、华山两派,不共戴天之仇人已被逸走,大师若肯与我联手,复仇定非无望,不知大师意下如何?”天法大师厉声道:“本座从来不与别人联手。”袍袖一拂,大步而出,但方自走了几步,脚步便是个踉跄。柳玉茹嘴角笑容一闪,赶过去扶起了他,柔声道:“风雪交集,大师可愿我相送一程?”天法大师呆了半晌,仰天长长叹息一声,再不说话。风雪果然更大,齐智瞧着这七大高手,转眼间便走得一干二净,身上突然感到一阵沉重的寒意,紧紧掩起衣襟,黯然道:“武林人事如此……唉……”左手扶着冷三,右手扶着李长青,缓缓走回大厅中。李长青道:“七大高手,虽然如此,但江湖中除了这七大高手外,也未必就无其他英雄。”齐智道:“唉……不错……唉,风雪更大了,关上门吧……”李长青缓缓回身,掩起了门户。只听风雪中隐约传来那冷三常醉的歌声:“风雪漫中州,江湖无故人,且饮一杯酒,天涯……咳……咳咳……天涯洒泪行……”歌声苍凉,满含一种萧索落魄之情。李长青痴痴地听了半晌,目中突然落下泪来,久久不敢回身……金不换拉着徐若愚奔出庄门,向南而奔。徐若愚目光转处,只见蹄印却是向西北而去,不禁顿住身形,道:“金兄,别人往西北方逃了,咱们到南边去追什么?”金不换大笑道:“呆子,谁要去追他们?咱们不过是借个故开溜而已,再耽在这里,岂非自讨无趣么?”徐若愚身不由主,又被他拉得向前直跑,但口中还是忍不住大声道:“说了去追,好歹也该去追一程的。”金不换冷笑道:“徐兄莫非未瞧见那少年的武功,我两人纵然追着了他们,又能将人家如何?”徐若愚叹了口气,说道:“那少年当真是真人不露相,想不到武功竟是那般惊人,难怪七姑娘要对他……对他那般模样了。”金不换眯起眼睛笑道:“徐兄话里怎地有些酸溜溜的?”徐若愚脸一红,强辩道:“我……我只是奇怪他的来历。”金不换道:“无论他有多高武功,无论他是什么来历,但今日他实已犯了众怒,仁义三老、天法大师,迟早都放不过他去……”话声未了,雪花飞卷中,突见十余骑,自南方飞驰而来,马上人黑缎风氅,被狂风吹得斜斜飞起,骤眼望去,宛如一片乌云贴地卷来。金不换眼睛一亮,笑道:“这十余骑人强马壮,风雪中如此赶路,想必有着急事,看来我的生意又来了。”说话间十余匹马已奔到近前,当先一匹马,一条黑凛凛铁塔般的虬髯大汉,扬起丝鞭,厉叱道:“不要命了么?闪开!”金不换横身立在道中,笑嘻嘻道:“我金不换正是不想活了,你就行个好把我踩死吧。”虬髯大汉丝鞭停在空中,呼啸一声,十余骑俱都硬生生勒住马缰,虬髯大汉纵身下马,赔笑道:“原来是金大侠,展某着急赶路,未曾瞧见侠驾在此,多有得罪,该死该死。”双手抱拳,深深一揖。金不换目光上上下下瞧了几眼,笑道:“我当是谁,原来是威武镖局的展英松总镖头,总镖头如此匆忙,敢情是追强盗么?”展英松叹道:“展某追的虽非强盗,却比强盗还要可恶,不瞒金大侠,威武镖局虽不成气候,但蒙两河道上朋友照顾,多年来还未失过风,哪知昨夜竟被个丫头无缘无故摘了镖旗,展某虽无能,好歹也要追着她,否则威武镖局这块字号还能在江湖混么?”金不换目光转了转,连瞎了的那只眼睛都似发出了光来,微微笑道:“总镖头说的可是个穿白衣服的大姑娘,还有个穿红衣服的小丫头?”展英松神情一振,大喜道:“正是,金大侠莫非知道她们的下落?”金不换不答话,只是瞧着展英松身上的黑缎狐皮风氅,瞧了几眼,叹着气道:“总镖头这件大氅在哪里买的,穿起来可真威风,赶明儿我要饭的发了财,咬着牙也得买它一件穿穿。”展英松呆了一呆,立刻将风氅脱了下来,双手捧上,赔笑道:“金大侠若不嫌旧,就请收下这件……”金不换笑道:“这怎么成?这怎么敢当?”口中说话,手里却已将风氅接了过来。展英松干咳着,说道:“这区区之物算得什么,金大侠若肯指点一条明路,展某日后必定还另有孝敬……”金不换早已将风氅披在身上,这才遥指西北方,道:“大姑娘、小丫头都往那边去了,要追,就赶快吧。”展英松道:“多谢。”翻身上马,呼啸声中,十余骑又如乌云般贴地向北而去。徐若愚看得直皱眉头,摇首叹道:“金兄有了那少年的皮裘,再穿上这风氅,不嫌太多了么?”金不换哈哈笑道:“不多不多,我金不换无论要什么,都只会嫌少,不会嫌多……咦,奇怪,又有人来了。”徐若愚抬头看去,只见风雪中果然又有十余骑联袂飞奔而来,这十余骑马上骑士,有的身穿锦衣皮袍,有的急装劲服,声势看来远不及方才那十余骑威风,但是健马还远在数丈开外,马上便已有人大呼道:“前面道中站着的,可是‘见义勇为’金大侠么?”几句话呼完,马群便已到了近前。徐若愚暗惊忖道:“此人好锐利的目光。”只见那喊话之人,身躯矮小,须发花白,穿着件长仅及膝的丝绵袍子,看来毫不起眼,直似个三家村的穷秀才,唯有一双目光却是炯炯有神,亮如明星。金不换咯咯笑道:“七丈外,奔马背上都能看清楚我的模样,武林中除了‘神眼鹰’方千里外还有谁呢?”矮老人已自下马,拂须大笑说道:“多年不见,一见面金兄就送了顶高帽子过来,不怕压死了小弟么?”金不换目光一扫,道:“难得难得,想不到除了方兄外,扑天雕李挺丰大侠、穿云雁易如风易大侠也都来了。”左面马上一条身形威猛之白发老人,右边马上一条身穿锦袍,颔下五绺长髯的颀长老人,也俱都翻身下马,抱拳含笑道:“金兄久违了。”金不换道:“江湖人言,风林三鸟自衡山会后,便已在家纳福,今日老兄弟三个全都出动,难道是出来赏雪么?”矮老人方千里叹道:“我兄弟是天生的苦命,一闲下来,就穷得差点没饭吃,只好扬起大竿子,开场收几个徒弟,骗几个钱吃饭,苦挨了好几年,好容易等到大徒弟倒也学会几手庄稼把式去骗人,我们三块老骨头就想偷个懒,把场子交给了他们,只道从此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家里收钱,哪知……唉,昨天晚上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个疯丫头,无怨无仇,平白无故地竟将那场子给挑了,还说什么七姑娘看不得这种骗人的把式。”金不换、徐若愚对望一眼,心里又是好气,又觉好笑,忖道:“原来那位七姑娘竟是个专惹是非的闯祸精。”方千里叹了口气,又道:“我的几个徒弟也真不成材,竟被那个疯丫头打得东倒西歪哭哭啼啼地回来诉苦,咱们三块老废料,既然教出了这些小废料,好歹也要替他们出口气呀,没法子,这才出来,准备就算拼了老命,也得将那疯丫头追上,问问她为什么要砸人饭碗?”徐若愚不等金不换说话,赶紧伸手指着西北方,大声道:“那些人都往那边去了,各位就快快追去吧。”方千里上下瞧了他一眼,道:“这位是……”金不换冷笑道:“这位是挡人财路徐若愚,方兄未见过么?”方千里怔了怔笑道:“徐若愚?莫非是‘玉面瑶琴神剑手’徐大侠……”微一抱拳,又道:“多蒙徐兄指点,我兄弟就此别过。”一掠上马,纵骑而去。金不换斜眼瞧着徐若愚,只是冷笑。徐若愚强笑道:“小弟并非是挡金兄的财路,只是看他们既未穿着风氅,也不似带着许多银子,不如早些将他们打发了。”金不换独眼眨了两眨,突然笑道:“别人挡我财路,那便是我金不换不共戴天的大仇人,但是徐兄么……哈哈,自己兄弟,还有什么话说?”大笑几声,拉起徐若愚,竟要回头向西北方奔去。徐若愚奇道:“金兄为何又要追去了?”金不换笑道:“有了展英松与‘风林三鸟’他们打头阵,已够他们受的,咱们跟过去瞧瞧热闹有何不可?”突听远远道旁一株枯树后有人接口笑道:“说不定还可浑水摸鱼,趁机捡点便宜,是么?”“巧手兰心女诸葛”花四姑,随着笑声,自树后转出,她身旁还站着雄狮般一条铁汉,瞪眼瞧着金不换——却正是“雄狮”乔五。金不换面色微变,但瞬即哈哈笑道:“不想雄狮今日也变成了狸猫,行路竟如此轻捷,倒险些吓了小弟一跳。”他明明要骂乔五行动鬼祟,却绕了个弯子说出,当真是骂人不带脏字。乔五面容突然紫涨,怒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盛怒之下,竟说不出话来。金不换更是得意,又大笑道:“两位前来,不知有何见教?”花四姑微微笑道:“咱们只是赶来关照徐少侠一声,要他莫要被那些见利忘义的小人缠上了。”金不换故意装作听不懂她骂的是自己,反而大笑道:“花四姑如此好心,确是令人可敬……”瞧了徐若愚一眼:“但徐兄明明久走江湖,是何时变做处处要人关照的小孩子,却令小弟不解。”徐若愚亦自涨红了脸,突然大声道:“徐某行事,自家会做得主,用不着两位赶来关照。”花四姑轻叹一声,还未说话,金不换已拍掌笑道:“原来徐兄自有主意,两位又何苦吹皱了一池春水?”“雄狮”乔五双拳紧握,却被花四姑悄悄拉了拉衣袖。金不换笑道:“两位何时变得如此亲热,当真可喜可贺,来日大喜之时,切莫忘了请老金喝杯喜酒啊。”大笑声中,拉着徐若愚一掠而去。乔五怒喝一声,便待转身扑将上去,怎奈花四姑拉着他竟不肯放手,只听徐若愚遥遥笑道:“这一对倒真是郎才女貌……”乔五顿足道:“那厮胡言乱语,四姑你莫放在心上。”花四姑微微笑道:“我怎会与他一般见识。”乔五仰天叹道:“堂堂武林名侠,竟是如此卑鄙的小人……哦。”寒风过处,远处竟又有蹄声随风传来。花四姑喃喃道:“难道又是来找那位朱姑娘霉气的么……”朱七姑娘打马狂奔,火孩儿拉着那落拓少年死也不肯放手,一骑三人,片时间便出半里之遥。七条大汉,亦已随后赶来,朱七姑娘这才收住马势,回眸笑道:“你露了那一手,我就知道没有人敢追来了。”落拓少年坐在马背上,不住摇头,叹道:“朱七七,你害苦我了。”朱七七柔声笑道:“今日你救了她,她绝不会忘记你的。喂,你说你忘得了沈浪么?”火孩儿笑道:“忘不了,再也忘不了。”朱七七嫣然笑道:“非但她忘不了,我也忘不了。”落拓少年沈浪叹道:“我倒宁可两位早些忘了我,两位若再忘不了我,我可真要被你们害死了。”火孩儿笑道:“我家姑娘喜欢你还来不及,怎会害你?”沈浪道:“好了好了,你饶了我吧。”面色突然一沉,“我且问你,你明明不是花蕊仙,却为何偏偏要他们将你当花蕊仙?”朱七七眨了眨眼睛,道:“谁说她不是花蕊仙?”沈浪苦笑道:“她若是‘掌中天魔’,徐若愚还有命么?她若是‘上天入地’,临走时还要我挡那一掌?七姑娘,你骗人骗得够了,却害我无缘无故背上那黑锅,叫天法大师恨我入骨。”火孩儿咯咯笑道:“我未来前,便听我家七姑娘夸奖沈公子如何如何,如今一见,才知道沈公子果然是不得了,了不得,那号称‘天下第一智’的老头子,当真给沈公子提鞋都不配。”她一面说话,一面将火红面具揭下,露出那白渗渗的孩儿脸,仔细一瞧,果然是张人皮面具。火孩儿随手一抹,又将这人皮面具抹了下来,里面却竟还是张孩儿脸,但却万万不是人皮面具了。只见这张脸白里透红,红里透白,像个大苹果,教人恨不得咬上一口,两只大眼睛滴溜乱转,笑起来一边一个酒窝。望着沈浪抱拳一揖,笑道:“小弟朱八,爹爹叫我喜儿,姐姐叫我小淘气,别人却叫我火孩儿,沈大哥你要叫我什么,随你便吧,反正我朱八已服了你了。”沈浪虽然早已猜得其中秘密,此刻还是不禁瞧得目瞪口呆,过了半晌,方自长叹一声道:“原来你也是朱家子弟。”朱七七笑得花枝乱颤,道:“我这宝贝弟弟,连我五哥见了他都头疼,如今竟服了你,倒也难得得很。”沈浪叹道:“这也算淘气么?这简直是个阴谋诡计,花蕊仙不知何处去了,却叫你八弟故弄玄虚,定要使人人都将他当作花蕊仙才肯走……唉!那一招‘天魔飞龙式’更是使得妙极,连齐智那般人物都被骗了。”火孩儿笑嘻嘻道:“天魔十三式中,我只会这一招,那胡拍乱打的招式,才是我的独门功夫。”沈浪苦笑道:“你那胡拍乱打的招式,可真害死了人,若非这些招式,齐智怎会上当……但我却要问你,这李代桃僵之计中,究竟有何文章?花蕊仙哪里去了?你们既将我卷在里面,我少不得要问个清楚。”火孩儿道:“这个我可说不清,还是七姐说吧。”朱七七轻叹道:“不错,这的确是个李代桃僵、金蝉脱壳之计,教别人都将老八当作花蕊仙,那么花蕊仙在别处做的事,就没有人能猜得到是谁做的……但你只管放心,花蕊仙此番去做的事,绝没有半点对不起人的,她只是要去捉弄那连天云,出出昔日的一口怨气。”沈浪皱眉道:“连天云慷慨仗义,豪气干云,仁义三老中以他最是侠义,花蕊仙若是与他有怨,却是花蕊仙的错了。”朱七七道:“这次却是你错了。”沈浪道:“你处处维护着花蕊仙,竟说她已有十余年未染血腥,将我也说得信了,谁知七年前还有一百四十余人死在她手里。”朱七七叹道:“这两件事,就是一件事。”沈浪道:“你能不能说清楚些?”朱七七道:“花蕊仙已有十一年未离堡中一步,八弟也有十一岁了,你不信可以问问他,我是否骗你。”火孩儿道:“我天天缠着她,她怎么走得了?”沈浪皱眉道:“她若真是十一年未离过朱家堡,七年前那一百四十余条性命,却又该着落在谁手里?”朱七七叹道:“怪就怪在这里,那一百多人,不但都真的是花蕊仙的仇家,而且杀人的手法,也和花蕊仙所使的掌功极为近似,再加上沧州金振羽金家大小十七口,于一夜间全遭惨死后,连天云与那冷三连夜奔往实地勘查,更咬定了凶手必是花蕊仙,他们说的话,武林中人,自更是深信不疑,但花蕊仙那天晚上,却明明在家和我们兄妹玩了一夜状元红,若说她能分身到沧州去杀人,那当真是见鬼了。”沈浪动容道:“既是如此,你等便该为她洗清冤名。”朱七七叹道:“花蕊仙昔年凶名在外,我们说话,分量更远不及连天云重,为她解释,又怎能解释得清?”沈浪皱眉道:“这话也不错。”朱七七道:“连天云既未亲眼目睹,亦无确切证据,便判定别人罪名,不但花蕊仙满腹冤气,就连我姐弟也大是为她不平,早就想将连天云教训教训,怎奈始终对他无可奈何,直到这次……”她嫣然一笑,接口又道:“这次我们才想出个主意,叫花蕊仙在后面将连天云引开,以‘天魔移踪术’,将他捉弄个够,而且还故意现现身形,教连天云瞧上一眼,连天云狼狈而归,必定要将此番经过说出,但是李长青与齐智却明明瞧见我八弟这小天魔在前厅闹得天翻地覆,对连天云所说的话,怎能相信?连天云向来自命一字千金,只要说出话来,无人不信,这下却连他自家兄弟都不能相信了,连天云岂非连肚子都要被生生气破?”马行虽已缓,但仍在冒雪前行,说话间又走了半里光景。突听道旁枯树上一人咯咯笑道:“他非但肚子险些气破了,连人也几乎被活活气死。”语声尖锐,如石击铁。沈浪转目望去,只见枯树积雪,哪有人影,但是仔细一瞧,枯树上竟有一片积雪活动起来,飘飘落在地下,却是个满身红衣,面戴鬼脸,不但打扮得与火孩儿毫无两样,便是身形也与他相差无几的红衣人,只是此人红衣外罩着白狐皮风氅,方才缩在树上,将风氅连头带脚一盖,便活脱脱是片积雪模样,那时连天云纵然在树下走过,也未见能瞧得出她。沈浪叹道:“想必这就是‘天魔移踪术’中的‘五色护身法’了,我久已闻名,今日总算开了眼界了。”红衣人花蕊仙笑道:“区区小道,说穿了不过是一些打又打不得,跑也跑不快的小虫小兽身上学得来的,沈公子如此夸奖,叫我老婆子多不好意思?”这“保护之色”,果真是天然淘汰中一些无能虫兽防身护命之本能,花蕊仙这番话倒委实说得坦白得很。朱七七笑道:“不想你竟早已在这儿等着,事可办完了?”花蕊仙道:“这次那连天云可真吃了苦头,我老婆子……”突然间,寒风中吹送来一阵急遽的马蹄声。朱七七皱眉道:“是谁追来了?”花蕊仙道:“不是展英松,就是方千里。”沈浪奇道:“展英松、方千里为何要追赶于你?”花蕊仙咯咯笑道:“这可又是咱们七姑娘的把戏,无缘无故的,硬说瞧那镖旗不顺眼,非把它拔下来不可。”朱七七娇笑道:“可不是我动手拔的。”火孩儿眼睛瞪得滚圆,大声道:“是我拔的又怎样,那些老头儿追到这里,看朱八爷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。”花蕊仙笑道:“好了好了,本来只有一个闯祸精,现在赶来个捣蛋鬼,姐弟两人,正好一搭一档,沈相公,你瞧这怎生是好?”沈浪抱拳一揖,道:“各位在这里准备厮打,在下却要告辞了。”自马后一掠而下,往道旁纵去。火孩儿大呼道:“沈大哥莫走。”朱七七眼眶又红了,幽幽叹道:“让他走吧,咱们虽然救过他一次性命,却也不能一定要他记着咱们的救命之恩。”语声悲悲惨惨,一副自艾自怨、可怜生生的模样。沈浪顿住身形,跺了跺脚,翻身掠回,长叹道:“姑奶奶,你到底要我怎样?”朱七七破颜一笑,轻轻道:“我要你……要你……”眼波转了转,突然轻轻咬了咬樱唇,娇笑着垂下头去。风雪逼人,蹄声越来越近,她竟似丝毫也不着急,花蕊仙有些着急了,叹道:“姑奶奶,这不是撒娇的时候,要打要逃,却得赶快呀。”火孩儿道:“自然要打,沈大哥也帮着打。”沈浪缓缓踱步沉吟道:“打么?……”走到火孩儿身前,突然出手如风,轻轻拂了他的肩井穴。火孩儿但觉身子一麻,沈浪拦腰抱起了他,纵身掠上朱七七所骑的马背,反手一掌,拍向马屁股,健马一声长嘶,放蹄奔去。花蕊仙也只得追随而去,八条大汉唯朱七七马首是瞻,个个纵鞭打马,花蕊仙微一挥手,身子已站到一匹马的马股上,马上那大汉正待将马让给她,花蕊仙却道:“你走你的,莫管我。”她身子站在马上,当真是轻若无物,那大汉又惊又佩,怎敢不从。火孩儿被沈浪夹在肋下,大叫大嚷:“放下我,放下我,你要是再不放下我,我可要骂了。”沈浪微笑道:“你若再敢胡闹,我便将你头发削光,送到五台山去,叫你当天法大师座前的小和尚。”火孩儿睁大了眼睛道:“你……你敢?”沈浪道:“谁说我不敢?你不信只管试试。”火孩儿倒抽了口冷气,果然再也不敢闹了。朱七七笑道:“恶人自有恶人磨,想不到八弟也有服人的一天,这回你可遇着克星了吧。”火孩儿道:“他是我姐夫,又不是外人,怕他就怕他,有什么大不了,姐夫,你说对么?”沈浪苦笑,朱七七笑啐道:“小鬼,乱嚼舌头,看我不撕了你的嘴。”火孩儿做了个鬼脸,笑道:“姐姐嘴里骂我,心里却是高兴得很。”朱七七娇笑着,反过身来,要打他,但身子一转,却恰好扑入沈浪怀里。火孩儿大笑道:“你们看,姐姐在乘机揩油了……”只听风雪中远远传来叱咤之声,有人狂呼道:“蹄印还新,那疯丫头人马想必未曾过去许久。”要知风向西北而吹,是以追骑之蹄声被风送来,朱七七等人远远便可听到,而追骑却听不到前面的蹄声人语。沈浪打马更急,朱七七道:“说真格的,咱们又不是打不过他们,又何必逃得如此辛苦。”沈浪道:“我也不是打不过你,为何不与你厮打?”朱七七娇嗔道:“嗯……人家问你真的,你却说笑。”沈浪叹道:“我何尝不是真的,须知你纵是武功较人强上十倍,这架还是打不得的。”朱七七道:“有何不能打?”沈浪道:“本是你无理取闹,若再打将起来,岂非令江湖朋友耻笑,何况那展英松与方千里,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,你若真是与他们结下不解之仇,日后只怕连你爹爹都要跟着受累。”朱七七嫣然一笑道:“如此说来,你还是为着我的。”沈浪苦笑道:“救命之恩,怎敢不报。”朱七七轻轻叹了口气,索性整个身子都偎入沈浪怀里,轻轻道:“好,逃就逃吧,无论逃到何时,都由得你。”火孩儿吱吱怪笑道:“哎哟,好肉麻……”一行人沿河西奔,自陇城渡河,直奔至沁阳,才算将追骑完全摆脱,已是人马俱疲,再也难前行一步。这时已是第二日午刻,风雪依旧。还未到沁阳,朱七七已连声叹道:“受不了,受不了,再不寻家干净客栈歇歇,当真要命了。”沈浪道:“此地只怕还歇不住,若是追骑赶来。”朱七七直着嗓子嚷道:“追骑赶来?此刻我还管追骑赶来,就是有人追上来,把我杀了,割了,宰了,我也得先好生睡一觉。”沈浪皱眉喃喃道:“到底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……”朱七七道:“你说什么?”沈浪叹了口气,道:“我说是该好生歇歇了。”火孩儿做了个鬼脸诡笑道:“他不是说的这个,他说你是个娇生惯养的千……”语声突然顿住,眼睛直瞪着道路前方,再也不会转动。这时人马已入城,沁阳房屋市街已在望,那青石板铺成的道路前方,突然蜿蜒转过一道长蛇般的行列。一眼望去,只见数十条身着粗布衣衫,敞开了衣襟的精壮汉子,抬着十七八口棺材,笔直走了过来。大汉们满身俱是煤灰泥垢,所抬的棺材,却全都是崭新的,甚至连油漆都未涂上,显然是匆忙中制就,看来竟仿佛是这沁阳城中,新丧之人太多,多得连棺材都来不及做了。道路两旁行人,早已顿住脚步,却无一人对这奇异的出丧行列瞧上一眼。有的低垂目光,有的回转头去,还有的竟躲入道旁的店家,似乎只要对这棺材瞧上一眼,便要惹来可怖的灾祸。火孩儿瞧得又是惊奇,又是诧异,连眼珠子都已瞧得不会动了,过了半晌才叹出口气,道:“好多棺材。”朱七七道:“的确不少。”火孩儿道:“什么不少,简直太多了,这么多棺材同时出丧,我一辈子也未见过,嘿嘿,只怕你也未见过吧。”朱七七皱眉道:“如此多人,同时暴卒,端的少见得很,瞧别人躲之不及的模样,这里莫非有瘟疫不成?”火孩儿道:“如是瘟疫死的,尸首早已被烧光了。”朱七七道:“如非瘟疫,就该是武林仇杀,才会死这么多人,但护送棺材的人,却又没有一个像是江湖豪杰的模样。”火孩儿道:“所以这才是怪事。”花蕊仙早已过来,她面上虽仍戴着面具,但别人只当顽童嘻戏,致未引人注目。朱七七转首问她:“你可瞧得出这是怎么回事?”花蕊仙道:“不管怎样,这沁阳必是个是非之地,咱们不如……”她还未说出要走的话来,朱七七却已瞪起眼睛,道:“是非之地又如何?”花蕊仙道:“没有什么。”轻轻叹了口气,喃喃道:“是非之地,又来了两个专惹是非的角色……唉,只怕是要有热闹瞧了。”朱七七只当没有听见,只要沈浪不说话,她就安心得很,待棺材一走过,她立刻纵上了长街。只见街上一片寂然,人人俱是闭紧嘴巴,垂首急行。方才的行列虽是那般奇异,此刻满街上却连个窃窃私议的人都没有,这显然又是大出常情之事,但朱七七也只当没有瞧见,寻了个客栈,下马打尖。那客栈规模甚大,想必是这沁阳城中最大的一家。此刻客栈冷冷清清,连前面的饭庄都寂无一人,已来到沁阳的行商客旅,都似乎已走得干干净净,还没有来的,也似乎远远就绕道而行,这“沁阳”此刻竟似已变成了个“凶城”。傍晚时朱七七方自一觉醒来。她虽然睡了个下午,却并未睡得十分安稳,睡梦之中,她仿佛听到外面长街之上,有马蹄奔腾,往来不绝。此刻她一睡醒,别人可也睡不成了。匆匆梳洗过,她便赶到隔壁一间屋外,在窗外轻轻唤道:“老八,老……”第二声还未唤出口来,窗子就已被推开,火孩儿穿了一件火红短袄,站在临窗一张床上,笑道:“我算准你也该起来了。”朱七七悄声道:“他呢?”火孩儿皱了皱鼻子,道:“你睡得舒服,我可苦了,简直眼睛都不敢阖,一直盯着他,他怎么走得了,你瞧,还睡得跟猪似的哩。”朱七七道:“不准骂人。”眼珠子一转,只见对面床上,棉被高堆,沈浪果然还在高卧,朱七七轻笑道:“不让他睡了,叫醒他。”火孩儿笑道:“好。”凌空一个筋斗,翻到对面那张床上,大声道:“起来起来,女魔王醒来了,你还睡得着么?”沈浪却真似睡死一般,动也不动。火孩儿喃喃道:“他不是牛,简直有些像猪了……”突然一拉棉被,棉被中赫然还是床棉被,哪有沈浪的影子?朱七七惊呼一声,越窗而入,将棉被都翻到地上,枕头也甩了,顿足道:“你别说人家是猪,你才是猪哩,你说没有阖眼睛,他难道变个苍蝇飞了不成?……来人呀,快来人呀……”花蕊仙、黑衣大汉们都匆匆赶了过来,朱七七道:“他……他又走了……”一句话未说完,眼圈已红了。火孩儿被朱七七骂得撅起了小嘴,喃喃地道:“不害臊,这么大的人,动不动就要流眼泪,哼,这……”朱七七跳了起来,大叫道:“你说什么?”火孩儿道:“我说……我说走了又有什么了不得,最多将他追回来就是。”朱七七道:“快,快去追,追不回来,瞧我不要你的小命……你们都快去追呀,瞪着眼发啥呆?只怕……只怕这次再也追不着了。”突然伏在床上,哭了起来。火孩儿叹了口气道:“追吧……”突见窗外人影一闪,沈浪竟飘飘地走了进来。火孩儿又惊又喜,扑过去一把抓住了他,大声道:“好呀,你是什么时候走的?害得我挨骂。”沈浪微微笑道:“你在梦里大骂金不换时,我走的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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